幼年的时候,父亲曾由热河承德,买回一批新年窗花剪纸,那是用极薄的白纸刻成的,着上鲜艳的五彩,比现在京津摊上买的要大些,表现得也更丰富;除了猴子滚绣球、凤凰戏牡丹等吉祥图案以外,还有些当地风景之类。它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以至后来时常想起。虽然走过了许多地方,总没有看见过同样满意的剪纸。
1938 年,在延安过旧历年,跑老乡窑前看热闹,意外地为一家窗子所吸引住了—新糊的洁白窗纸上,贴满了红黑两色的剪纸,线条茁壮,造型简洁,使人惊讶。当向老乡作了访问,才知道那些剪纸不是买的,都是出于家庭妇女之手。立时买些红纸,交换了一些,愈看愈好,比起记忆中的承德剪纸,虽简单而缺乏颜色,但在表现上尤有过之。从此以后,我便不间断地搜集起陕北一带的剪纸来。七八年来,又搜集了宁夏、陕南、陇东一带剪纸。日本投降以后,又陆续搜集到山西北部、察哈尔南部、东北、京津等地的剪纸。
剪纸艺术是最有地方色彩的了。每个地方都有它不同的风格和式样。延安一带的,如前所说,茁壮简洁。三边一带的,华丽洒脱而不失其锐利。陕北绥德一带的也很华丽,但十分工整圆满,洗练得很矜持。陇东的粗壮大胆有野生味。山西北部的剪纸,却纤细得过于成熟。察南、京、津一带的已加工太多,有若干市民气了。东北的一如陕南陇东,不过不够完整,或过于单纯,同时亦不是窗花剪纸,多半贴在炕墙上,应该说是墙花剪纸了。
这几年来,书店中出过几册剪纸。人们渐渐认识它而且喜爱了它。不过欣赏的多半是文艺工作者。至于农村,热衷于此者近年来反而减少了。有些地方,会剪纸的老年人,活着的已经不多;本来有几位热心的同志,曾想通过与剪纸工人的合作,创作一些剪纸,把旧的加以改进和提高,但成绩总不太显著。这里面,技术确是很大的问题。有些新剪纸除了内容是新的,在艺术性上总赶不上旧的,甚至有些只是简单的小木刻而已,根本没有经过剪。无法理解剪纸技术,不能发挥它的长处,当然谈不到提高一步了。
民间剪纸邮票(1959年),张仃设计
剪纸是应该提倡的,同时也需要更多热心家从事于改造工作;剪纸确是一种很好的艺术形式,同样能够教育鼓舞群众,尤其是在边远落后地区,它的作用,或者仅次于年画。因为剪纸并不像有些人看的那么简单,以为是小玩意、小花样。它犹如一首民歌小调,同样是丰富的生活,饱满的热情,经过洗练与压缩的结晶。它所表现的,多是劳动人民所喜爱的主题,总离不开生产,如心爱的家畜,劳动的果实等;有些表现“玩鹰架鸟”“才子佳人”的作品,无疑的是地主阶级生活思想的反映。
就民间剪纸图案本身来说,也颇有介绍流传的必要,因为它洗练完整,简单明确,既与现代装饰精神一致,又有浓厚的地方色彩,极适宜于工艺装饰。在印染、印刷、手工艺品等方面,都可以汲取应用,是为我国将来的工艺美术,在装饰上打开健康途径的一个办法—带来新的生机,清除市场上工艺品殖民地化的影响,改革旧手工艺者某些守旧堕落的艺术倾向。
总之,要在实用美术范围内,把群众审美观念提高一步,民间剪纸图案,是极可宝贵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