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远坡作为一名承传延续的大写意花鸟画家,重视中国画传统,更重视对大自然的感悟和对中国文化精神内涵的体悟。其画笔墨奔放奇纵,韵致高雅洒脱,意趣生动清纯。在他的花鸟画中我们感受到徐渭的姿肆狂放、八大的凝练静穆、吴昌硕的老辣雄奇、齐白石的天真烂漫,画面易于理解而又耐人寻味。他尽力保存了传统体系的严整性,而又在以一腔现代人的精神和激情努力从传统脉系中延伸,在笔墨、章法、意蕴及中国花鸟画创作相关的文化素养,艺术修养等方面均已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
近现代中国写意花鸟画坛,由吴昌硕开拓在前,齐白石变化在后的熔铸书画、设色秾丽、笔墨奔放的一路画风影响所致,几乎遍及其后写意花鸟画的所有大家。
然而,表面技法的沿袭,未必能够具备原创者丰沛的精神含量,所以我们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浮泛、潦草、应酬之作,与大师的创造貌合而神离。其间,画内的功夫自然是一个值得审视和指责的方面,但由表及里的深入探讨,参究大师之作的所以然,似乎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今画坛能将大写意花鸟画保持在一种学术高度上的画家已不多。邓远坡先生数十年的笔墨耕耘,在此一领域颇有创获。远坡过人之处有三点:一方面,他没有回避中国绘画传统中的常见题材而另谋他途,在远坡心底,在传统的表述范畴之内增益其所不能,才不失为当代画家的理想所在,他没有肤浅的标新立异,而是专注于在传统中的拓展。仍就是那些花卉、禽鸟、蔬果、树石,但他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其次,远坡没有用任何特殊而秘不示人的材质和技术,就是一支秃笔、一池清墨、一纸生宣,玩味出一种清新、浑厚的笔墨气息,这种气息既来自古典绘画的启示,更来自远坡平实、沉静的心灵。第三,远坡以数十年精勤绘事的磨炼,而能在画面上永葆一种生拙的意趣,这一点充分证明他是在用心灵作画,非用手眼作画。前者,敏于感悟或拙于言说,而其言说,必然具有解粘去缚的通脱;后者,往往由生而熟,最后堕入炫技的泥潭。
与当今大多数花鸟画家不同,远坡先生从艺的过程可谓一个传奇。他出生在古称东昌府的鲁西名城聊城,祖上在明朝有一门九将军之荣,当地城内建有牌坊名"昭勇坊",其祖上邓钟岳以书法名世,在康熙六十年(1721年)大考时,其殿试卷被康熙皇帝御批"字压天下",钦点进士一甲第一名(状元)。其书法可见一斑。也许正是这种家学渊源,在调入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任专职画家之前,没有任何的学院背景和师承的他对大写意花鸟画这门极具文人意趣色彩的艺术,倾住了他全部心血和热情,并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静静地走了几十年。这种朴素而沉着的心灵世界,恰恰和中国古代士人不求闻达、不慕荣利的精神相契合。在远离绘画中心城市的同时,也远离了一切与此相关的纷争和扰攘。1994年首次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即大获成功,作品收藏于中国美术馆。众多专家的高度评价,乃是对远坡个人艺术实践和成就的最好诠释。2000年第二次在中国美术馆个展成功,更是为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这个国家最高艺术殿堂,铺展出一条坦图。
从传统的渊源上来看,邓远坡的花鸟画大体属于徐青藤、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为代表的大写意一路,直接承续了大写意花鸟画传统。在多年的学习、创作、实践中,他又敞开心扉自由吸纳古今中外的绘画观念和手法,以此来探索和完善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然而这种参学,又非生硬的嫁接,古代大师的画风在他的作品中融汇、摩荡而浑化无迹。
远坡对干传统的精神,既深入其里,用自己天才的感悟和辛勤的实践来继承其神髓,又能不困于传统的具体招式和情趣,而以一个现代中国人的方式赋予其时代的内容。但,对于“时代”,他的理解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新奇、躁动、强烈和花样翻新,他就是用自己一贯的眼光去感受周围,用自己冷静的心灵去作出判断,从而把最值得珍惜的一些价值得以保存和延续。
邓远坡用笔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浑厚和生拙,虽毫末而不爽。每一条线、每一点墨、每一块色彩,都有着精审的把握。一挥而就的快意,在远坡的笔下,不表现为追风掣电的迅捷,却具备笔墨不可移易的稳妥和凝重。在天性之外,学养的自觉,是成就他艺术品格的重要助益。
艺术家之不苟合流俗,并非刻意与周围对立,乃是来自一种根本的神圣的自尊。这里面包含着艺术家个人的价值判断和持守。远坡淡然超脱于一般的人事纷扰,于人我毁誉往往一笑了之,如此久之,自然在周围形成一个宽松、亲切、纯洁、和谐的氛围。弘一大师曾经讲:“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以切磋之谊取友则学问日精,以穹窿之量容人则德日广大,以慎重之行利生则道风日远。”远坡有之矣。他的质实、沉稳、纯洁和热情,都体现在笔墨所构成的审美意趣中,从没有想到用笔墨去取悦于人,而笔墨自然具有一种永恒的淡然超脱的情态。读书也好,交游也好,都成为他体认自身、发掘心灵的途径,这其中日积月累的修为,必然也为自己的艺术注入深厚、丰富而内敛的情状。
远坡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奉行着"笔墨当随时代"的至理。他重视生活感受,体验人与自然、人与土地山川万物互为依存的关系,这一切都成为他感悟自然情境、营造自然物象、酝酿艺术心象的原创力。就绘画题材而言,远坡笔下所涉物种可谓多矣,无论梅兰竹菊、花鸟草虫、动物,还是农耕杂器、书房用具等等,皆可入画,且都具自家风貌。在对所描绘的物象的挥写中融入自身的生存体验和人生感悟。他喜作巨幛大幅,或青藤长蔓苍郁繁茂,或翠柏苍松势若虬龙,回环跌宕,元气十足,以劲健饱满之笔墨传达出画家内心一种雄强正大之美。品读邓远坡的画常在一瞥之中即能感受到一种震撼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他作画时那种凝于笔端的亢奋情绪和一以贯之的气势,这里没有虚张声势,没有言不由衷,不斤斤于局部的刻画和细节的描摹,而是全神贯注于恢宏气象的追求与整体笔墨意象的把握,或如高山坠石,或如惊涛拍岸,一点一线,一草一木,皆为其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和澎湃激情的外化。
与奔放笔墨相表里的是邓远坡画面开张布势的疏密与跌宕。绘画给人的形式美感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于画面中对立统一关系的处理。所谓“疏能跑马,密不透风”,邓远坡深谙其理,他在处理画面时既受传统技法影响,又能心师造化,在自然中总结其规律。兵法上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语,邓远坡又得“虚更虚之、实更实之”之悟,在经营中匠心独具。画面动与静、疏与密竭尽掩映丰富之妙,使画面气势更加相宜。
“能收能放,工写兼得”是邓远坡的另一个特点。作大写意者最忌一味狂放、信手乱涂,流于空泛浅薄、粗恶霸悍,其间微妙感受,只有画家自己能够把握。邓远坡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度”,虽然在风格趣味选择上,邓远坡钟情于奔放不拘的画面形态,但他的内心始终是平和的,所以在作画时他总是能以理性驾驭笔墨,故其画往往能寓精微于大气磅礴之中,所谓“尽精微至广大,极高明而道中庸”,圣贤之教,在远坡的笔下,我们找到了一个明确而肯定的范例。以明朗、清新、纵横、刚健、质朴和多情的笔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点、线、勾、擦和泼辣率意的墨、彩,信手拈来,点染合度,在给观者以视觉享受的同时也为观者留下品味的空间。尤其一些尺幅小品,有意有趣,工写结合,精微处一丝不苟,狂放处恣纵淋漓。在精微与放旷中更加突出了画面的神采与韵致,以纯朴的真情深切而又自然地表现出作者浓浓的田园情节,寄托着画家无限生机的内心世界。
相对工笔画来说,大写意花鸟画在画外各方面修养上,对画家都提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因此作为一个大写意花鸟画家,无疑需要较为漫长的积累修炼过程。邓远坡多年来埋头自修,不尚浮华。他有解构艺术,参悟人生美学和传统哲学的修养,他用自己扎实的修养一步一个脚印地打造自己的艺术天地,始终能保持一种良好的文化心态,并以其特别的敏锐和自信选择自己的生存发展空间。在他自己的作品中,远坡保持着中国笔墨高贵典雅的品格和士大夫优雅、闲适的生存理想。这是一种不知不觉从容自然的表达,是一种超越了复杂的升华与明确,它来自邓先生数十年的历练、守护和开掘。“天人合一”在今天,已经日益成为一种自我标榜的口头禅,但我想,只有邓远坡这样,始终没有迷失自己、始终知道自己的根本所在的人,才具备“与天合一”的条件。“朴素的人最容易接近上帝”(罗曼·罗兰语),这句话似乎是对远坡人格和艺术的最好解读。